大有启行高卉:直面艰难是公益行业的基本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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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8-09

本文为郑州市金水区大有启行社会工作服务中心(以下简称:大有启行)总干事高卉在7月27日《好公益平台 X 启发时刻·专题 4——在变化和困难中,我们如何协力共进?》第4期分享的回顾整理。

本文聚焦大有启行以及高卉自己在变化与困难中的经历与思考,期待她的分享能为不管是作为机构还是作为个体的伙伴,提供直面艰难、自主行动的思路与启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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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1
对今年上半年的感受如何?

高卉上半年预期会比较忙,但实际上没有忙起来,主要是要做一些工作的跟进和收尾。感受最强烈的是理念断层,原本公益行业就没有构建很好的共识,疫情过后更割裂了,资方的预设和期待与实际工作场景中的鸿沟越来越大了。

大有启行是个初创机构,2021年9月才正式成立,机构发展还在市内的小道上,正在寻找高速的入口。我们主要开展了两方面的探索:

一是为具体的对象提供服务,主要是河南省内的基金会,开展管理咨询、能力提升培训等方面的工作,服务于行业内从业者的真实需求;

二是基于具体的行动开展联动,我们本身也是好公益平台在河南的枢纽合作基地,会开展理念传播、常规路演、线上培训等活动,同时也引进了好公益平台上的事实孤儿救助项目模式(大爱无疆·逆风飞翔项目),与8家机构一起基于项目开展联合行动。

之前几位伙伴分享都提到今年上半年很忙,我们预期也是会很忙,但没有忙起来。作为枢纽机构需要线下的活动来创造连接,2022年下半年很多工作因故推迟到今年上半年来做跟进和收尾。

今年上半年原计划开启一个新的工作阶段,但有所延迟,有点像提速之前的“康复训练”阶段,也在持续思考和调整,尝试做一些总结和迭代。

从行业角度来看,比较明显的变化是身边很多依赖政府购买服务的机构开始裁员了,今年听说了很多机构裁员的消息。

对枢纽机构的伙伴而言,共同感受到的变化是理念断层。我理解的枢纽机构不是那种有很大的资源进来出去的机构,而是在一个比较长的工作链条中处于中游地位的机构,比如很多全国性的基金会在河南省落地项目的时候,需要的一个中游机构。

本来公益行业的共识可能也没有完全创建好,经历了三年疫情之后,更加割裂了。最直接的体现是资方的预设和期待与实际工作场景中的鸿沟越来越大了。

这里并不是说理论与实践的脱节,而是几方能够坐下来发生对话,需要有一些基础共识。之前我们有一种错觉,以为这个共识是常识,想象中的合作是一拍即合的。可真正坐下来才发现,有些共识只存在于一个小圈子里,缺少一种去开展联合行动的底层逻辑。

上游有着成熟的工作方法和配套资源,下游以一种很“野蛮”的、有生命力的方式,在舒适区生长,各有各的道理,中游机构对“割裂”的感受是最明显的,共识的割裂是客观存在的,对资源的上通下达造成了很多障碍,尝试创建共识的过程也越来越艰难。

Q2
能不能更具体地分享一下对理念断层或共识割裂的观察?

高卉结合我们几家枢纽机构推动事实孤儿项目的联合行动来看,体现在两个方面,一是你说的项目和他说的项目不是一回事,二是工作手法体现的理念差异。

联合行动的目标是多方在一致的底线和原则下开展行动达成社会效果,在这个项目上我忽然意识到共识的割裂。

可能以前是程式化的项目,话语相对简单,理解比较直观,对于基层伙伴来讲,项目就是我们日常开展的工作,这种共识的割裂是潜在的、没有被激发出来。

当我们以体系化的工作流程去推动项目落地时,对于一线伙伴来讲,他们会发现整体过程很庞杂,甚至可能需要调整和转变机构的运营逻辑,暂时就没有办法对话。

随着复杂的、需要协作的体系化的项目越来越多,就需要创建更多的共识。

继续以事实孤儿的这个项目为例,规模化之后叫“故乡的孩子”,目前在4个省做规模化的推广,我们刚做了结项交流会,其中有一个方面比较明显地体现了理念的差异,以项目落地中的一类机构——社工机构为例。

社工机构有很多专业的社会工作者,在落地项目的时候倾向于把所有的工作都让专业的社工去做,从社工伦理、帮扶体验和孩子的感受上来说,社工肯定比志愿者更专业。

看上去不管是社工还是志愿者去做,孩子都得到了陪伴和帮扶,但如果只让社工而不是志愿者去做,与社会之间就少了很多链条,比如对话的渠道和志愿者教育的版块。

尽管社工去做,呈现和交付的是很专业的、很棒的项目效果,但在社会化筹资的时候,没有人了解、没有人参与,大家会觉得你都是自己的员工在做内循环,我为什么捐给你?

看起来这是一个筹资能力或者参与式工作方法的东西,但根本上是要不要做一个体系化的、能让社会参与的项目的理念差异。社工机构有那么多的社工在拿工资,让他们再去招志愿者做尝试,是很不容易的。

高瑞这里其实是采用哪一种策略提供有效服务的问题,是采用社工的专业服务,还是更广泛的、深度的社会动员和社会参与。

两种策略没有本质上的高下和优劣,可能在专业上有不同的优势和可能性,但背后的逻辑是不太一样的。

高卉我特别认同你说的这两个方式没有高下之分,在这个例子中我们其实也是在推动社工机构做转型。为什么这么做?主要是基于对需求和资源的观察和判断。

一方面,服务对象的真实需求是广泛存在的,这些孩子可能并不是特别需要专业的社工服务,需要的就是来自普通人的持续的陪伴;另一方面,有很多一线志愿者,有广泛的、朴素的参与社会爱心行动的需求。

公益组织并不仅仅是一个供应商,而应该去回应更广泛的需求,把孩子和志愿者的连接创建起来,用一个小的杠杆去撬动更多资源。政府购买社工专业服务的方式对于回应更广泛的需求是杯水车薪的,而且这方面的资源可能也难以为继。

正是基于这样的观察和判断,我们才努力去创建一个小圈子的共识,圈子虽小,但是一个多方合作探索的、多元主体的共同体。在这个小圈子里,大家能够遵守共同的底线、有基础的共同认知,能够有效对话,有一套工作机制。

从合作来看,纵向的一竿子插到底的体系运作是主流的,横向的跨界的合作,至少在河南还是少有成功案例的。走出自己的舒适圈,多去听一线伙伴机构的想法,在一个终端的真实场景里开展对话,促成共识,是我们当下工作的突破点和难点。

Q3

为什么要去推动与伙伴创建新的共识,而不是基于共识选伙伴?


高卉特别对,这是一个选择。我认为公益行业的应有之义,是创建连接,特别是横向的联系。大有启行的成立其实也是基于一些对横向联系缺失的直观感受,在推动构建共识的过程中得到了正向的反馈。

可能是因为新技术带给我们的错觉,好像我们有很多伙伴,天天一打开手机,马上就能找到人开展一场有质量的对话。但事实上你在上海,我在河南,每个人附近和周边的生态是不同的,如果我不去身边找自己的朋友构建一个共识,我们很难基于现有的土壤去开展行动。

可能北上广的伙伴们没有我们感受那么强烈。我个人特别直观的体会就是2021年的720洪灾。我是在公益行业里待了十年的人,当时很多伙伴直接或间接找到我,让我把资源往一线去转介,我们有50多个人的志愿者团体做这个事情,混乱是难以想象的。

尽管那时候也满足了一些实际的需求,传递出来了一些守望相助的感受,但我发现应对突发情况的时候,当地的公益组织在资源调度上有些手忙脚乱,反而是一些企业或其他行业的伙伴能够把事情更有效地落实到位。

之后我就觉得可能应急的状况下暴露了一些原本应该有的东西的缺失,是不是应该有人去把没有打通的东西打通,如果再有这样的情况,能有一些妥善的渠道去起到应有的作用。也是带着这样比较直观的感受,我们机构在洪灾过后,9月份成立,比较执念地在做一些横向联系的事情。

这一年我们推动“故乡的孩子”项目,前几天结项会的时候,伙伴们的共识是,这个项目落地一周年,一方面的意义在于孩子的改变,另一方面的意义是能够让一批有共同价值观的伙伴在河南这个地方发生了对话。尽管现在也保持着很多不同的观点,但基于真实情况和价值认同的有效对话,本身就令人愉悦。

高瑞在身边找到有共识、可以去共同行动的伙伴,对于我们来说既有现实的意义,又有理想的意义。

Q4

对伙伴参与横向联系与协作的意愿与需求的变化有哪些观察?


高卉在我的视角里,向外寻找对话、合作机会的组织还是很少的,不过也有一些组织在资源缩水、监管增加等外部环境变化下,开始做出尝试。

在省级层面,对于过去那种非常依赖于政府购买服务的社工组织,财政支持变少了,有些组织可能还在观望,看看有没有可能过去的“黄金时代”又回来了;有些组织——虽然很少——已经开始尝试寻找新的发展方向,可能会先找一些支持类的组织给方向和建议。

对于河南省内的基金会伙伴,这两年社会组织监管的重点是在存量机构的质量提升上,除了基础的合规以外,对工作和项目质量有更多的期待,包括等级评估等工作的推进,倒逼着基金会伙伴向外看,感受到了差距,有了明确的认知,学习和交流的热情也会提高。

在地市级和县域层面,政府部门直接的资金支持也减少了,对公益机构的态度从支持变成了期待,不仅是期待公益机构助力政府部门的相关工作,更多的是期待公益机构能够自我造血,这时候也会引入一些外部对话,比如社会企业的讲座、活动等。

Q5

对政府资源和监管的变化有哪些观察?


高卉主要发生在两种不同类型的主体那里,政府资源的减少针对的是一线服务机构,政府监管的增加针对的是慈善组织。在我所在的区域来看,目前我认为监管是能够起到正面作用的。

对于一线服务机构,不再有那么多的政府资源投入了,监管各方面还是维持原来的样子,对机构有了更多转型、自我造血的期待。

从我所在的区域,对资源减少的体感是非常强烈的。有个县域的一线伙伴,很有思想,我也很看好,去年年底他说把机构转让,去机关工作了。

今年这种情况就更多了,之前有个机构购买服务的资金体量比较大,员工很多,发工资的压力很大。为了中期款和尾款也不敢贸然中断项目,很纠结,机构负责人来找我,在办公室里面痛哭流涕,也没有其他办法。

这一类机构面临着怎么把单一资源拓展为多方资源的转型,能把资源来源拓宽了的,就能撑过去、活下来,经受不住考验的,可能就会关停机构。

对于慈善组织以及和慈善组织合作的志愿者组织,本身资源比较多元,资源减少对他们来讲区别不大,但随着政府对慈善组织监管的加强,可能会影响到他们的劝募方式,或者说资源集结和分发的方式。

比如之前河南郑州的“抗癌厨房”,就是很典型的这类组织。它过去的资源接收和配置的方式不是很规范,在被推到风口浪尖的情况下可能就经受不住冲击。

这一类机构如果能够在当下迅速地找到一个生态位,把自己原来多元的资源整合好,用更加有效、专业化的方式去配置,经受住了冲击,也能存活下来。

关停机构并不等于失败,不要自我怀疑

高瑞对于转型中的机构,如果实现了发展和增长,就变成了一个更健康的组织形态或状态;如果没有办法的话,关停不一定是一个不好的选择,其实也是一个可以去考虑的方向和可能性。

高卉我们就随时做着关停的打算。如果实在撑不下去的话,可能就意味着现阶段不太适合做这个事情,我们还可以有其他的工作机会。始终做着这样一个打算,反而觉得干劲十足,要是抱着很大的希望,反而时受打击。

高瑞我非常能理解,可能底层上有一个选择,或者有一个价值观,就是我们所有的工作,不是为了让机构存在而存在。

高卉对,机构的存在是在切实地回应某种需求,而且这种需求能够让机构活下去;如果需求没有了,或者链条中间有什么东西切断了,机构也没有必要为了存在而存在。我们都是存在主义者。

高瑞这是我觉得比较重要的一个理念,公益组织的存在确实不是为了存在本身,而是为了能够去回应问题,并且基于对问题的回应创造价值,让问题的解决持续获得资源。

对于很多在困难中的伙伴,一方面可能需要自己想一下,要不要去经受挑战,为什么要去经受这个挑战;另一方面也可以把它当做自己生长的机会和可能性。

可能我们没有给到伙伴很多的信心,但我们可以给处于这种情况的伙伴松个绑,关停一家机构并不等于任何所谓的失败或者个人的失败,不用对自己有很大的怀疑。

让对话发生,事情就能改变

高卉还有一种可能,是对机构没有太大的影响,但机构内的个体有感知。我们省内的很多慈善组织和基金会属于存在先于本质的情况。它的资金来源比较稳定,可能比行业内很多机构轻松不少,有自己既定的逻辑和轨道,对外部变化不敏感。

对于这类机构,面对等级评估等监管提升的要求,想要一个更高的等级,需要把交付和呈现做得更好。机构内部的个体,比如负责等级评估的从业者会最先感知到这种变化,他们会基于工作需求去自我提升,甚至可能会去做向上管理。

在我所在的区域,目前我认为监管是能够起到正面作用的,也许不代表其他区域的情况,这可能和行业发展的不同阶段有关。

监管的来临在我所在的区域,是一个开启行动的契机,也需要一些对话和教育,在行动中调试,找到一个比较好的监管的尺度,能够良性地向前运转。

在面对监管时要有对话,有时候觉得特别不合理的,还是要去沟通和争取。因为我们面对的并不是铁板一块,我们面对的仍然是一个个具体的个体,不管是审计也好、监管部门也好,都是个体。

其实大家都是在摸索着、探索着走,在公认的底线之上、在熟悉的范围以内,你做了一些尝试和探索,也许对方暂时不能理解,但只要有沟通和交流,一定是能够起到一些好的作用的。

从个体的层面,如果“你”能够真诚地面对“Ta”,沟通和对话就能展开了。从蚂蚁的视角开始,很多时候,让对话发生,事情就能改变。

Q6

对个体层面的变化有哪些观察?


高卉之前访谈提纲里有两个词“迷茫”和“艰难”,非常真实地描述了这两年我所接触到的个体所呈现出来的一种精神状态,直面艰难是公益行业的基本功。

公益伙伴会感受到迷茫和艰难可能是受两个方面的影响:

一是外部的大环境的变化,高速发展的、大家都斗志昂扬的年代暂告段落,有些走得太快的问题可能会凸显出来;

二是行业还很年轻,还没有形成特别顺畅的体系。从业者,特别是年轻的从业者,在社会层面的实践教育是缺失的,一进来就要面对特别宏大的社会问题的解决,感受到迷茫和艰难是很正常的。

直面艰难是公益行业的基本功,要学会与迷茫和艰难共处。如果你不迷茫,不艰难,一直斗志昂扬,有可能你还没有真正切入到这个行业的终端场景里,还在悬浮,很舒适。

如果你感受到迷茫和艰难,甚至是碾压式的痛苦,你应该感到骄傲,应该恭喜你,你接近了问题的核心。在你个人发展和机构发展的路上,你感受到了瓶颈,也意味着快要突破了。

Q7

对伙伴去应对艰难的处境有哪些具体的建议?


高卉把刚才那句话拓展一下,直面艰难是每一个成年人的基本功,走出艰难的关键是自主选择的行动,不管是大不了不干了,还是继续向前走,成为一个有主体性的行动者,从蚂蚁的视角开启行动。

大有启行或者我个人能够坚持下来,得益于两件事:能够看见和帮助到具体的人,在中观层面做探索。

能够看见和帮助到具体的人,针对具体的问题开展工作,能够让你的思考力和行动力回到微观的层面。脚踏实地的感觉让我觉得很舒服、很享受,能够给我一些价值回馈,让我能够坚持。

在我们的文化体系里,要么是非常宏大的话语,要么是微观的埋头干事儿,在中观层面的东西是比较缺失的。我希望能够通过中观层面的探索,打破一些壁垒,创建一些有效对话和良性合作。

这两年我的一个想法就是回到蚂蚁的生态,这样你才知道从哪里开始行动。否则你总会在一个悬浮的、骑墙的、体系内的零件化的状态,有的时候还会陷入等待别人拯救的心态,是很无力的。

回到蚂蚁的生态,成为一个行动者的话,就会从我需要什么,变成了我能做什么,哪怕再小的一件事儿,我也不是个零件了,而是有主体的行动者。

高瑞所有的艰难都是在具体的行动里边才会获得答案和可能性,尊重和用好自己的主体性,我们都会变成一个有价值也能够创造价值的存在。

内容整理编辑 | 李洁
视觉设计 | 大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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